归途

行欲 下

   【 拾壹. 吾乃窃贼,只盗你心】

  二人下山私奔后,费尽周折才寻到了一家愿意接受长期住店的客栈。说起来可能不信,楚一行虽说是个窃贼,但偷了这么多年也没偷出个名堂来,说来惭愧,即使她偷的那些东西价值连城,但她无一不是偷来把玩几天,觉着腻了便又静悄悄地物归原主。因此,纵然她在云京城“有头有脸”,但其实穷得叮当响。于是,她在前面拿东拿西,黎心欲就默默跟在后面替她结账,跟在她后面望着她开心地笑,就足够了。

  一日夜晚,楚一行沐完浴躺在床榻上打量着银簪,她借着摇曳的烛火,仔仔细细将银簪通体观察了一遍。黎心欲见她看入了迷,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楚一行愣了一下,她最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告诉黎心欲,本来前几日想说清楚,但她一看见黎心欲那双流转着霞云的多情眸,就开不了口。她觉得,不能如此草草地道出这件事,毕竟人家可是足足等了那么多年,而自己缺根筋到现在才知道,就这样简简单单说出来也太没诚意了。所以,她决定,了结完此事后,把这事连同自己的心意一起告诉她,没准儿美人感动了,自己还有可能翻身做回官人。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看这簪子,好不好看?”

  黎心欲暗了暗眸子,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回答:“好看,很适合你。”

  楚一行放下簪子,将手臂枕到脑后,躺着也不忘翘起二郎腿,她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之所以当小偷,是为了给我养母治病。当年,他们在路边捡到了发着烧的我,将我带回家去,视为己出。”

  她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顿了顿,继而说道:“可有一日,养父上山打猎,结果被狼咬死了,再也没回来,只留下我和我养母两个女人,于是我发誓,把自己当成一个男子,保护好她。”

  “后来,养母生了重病,唯一能救命的药材是我们完全负担不起的价格。我想救她,就走了弯路,并且,一意孤行地走到头,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肯回头看看。当我意识到这样做不对时,养母也离开了我。”

  楚一行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再开口时,已带着沉沉的鼻音:“所有人都说我天煞孤星,说他们是被我活活克死的,没有人教我应该怎么做个好人…所以,我就做恶人给他们瞧!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即使走不归路,也比他们强。”

  黎心欲的眸中充斥着显而易见的痛心,她用自己生平最温柔的声音安慰道:“你不是恶人,你很好,非常好。”

  “我这辈子,什么都偷过,但没有一样被我自己收入囊中。”楚一行看似没所谓地笑了笑。

  黎心欲心疼得连呼吸都在痛,她拉过楚一行泛凉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说:“有一样东西,你不需要还。”

  楚一行抬眸,疑惑地问:“嗯?什么?”

  黎心欲不知道如何撩人,也不会说动听的甜言蜜语,她完完全全出于本能地把楚一行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处,让自己有力的心跳通过血液传遍楚一行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她坚定地说:“装满了你的,这颗心。”

  时间仿佛永远静止在了这一刻,自从深入了解彼此后,黎心欲带给她的惊喜愈来愈多,而且一次比一次让人呼吸加重,心跳加速,看似端庄的她,其实有着一颗比谁都火热的心,也动了比谁都深的情。

  楚一行难得被撩得脸红,但流氓还是流氓,她莞尔一笑,动情至深地说道:“确实,我这人没什么不偷。”

  “你知不知道,你的心,是最珍贵的珍宝。”

  “为何?”

  “因为此生偷了这颗,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了。”


   【 拾贰. 桥头相会,有我等你】

  时间一天天从指缝间溜走,日子也一天天渐渐安稳下来。经过楚一行日复一日的思索,她慢慢地对那桩冤案有了些眉目,在和黎心欲共同商讨后,二人终是做出了初步的猜测。

  其一,凶手在作案前一直跟着楚一行,那日,她途经一所茶馆,奔波累了便进去歇了歇脚,从那儿出来之后,她一路上没再和任何人近身接触,而那把匕首,她一直揣在怀里。被魏永白追捕的那晚,她看见了他手里握着那把匕首,所以他那么坚定地认为楚一行杀了人,无非是由于得到了证据,而那把匕首,成了物证。

  其二,前些日子挟持小久的那群大汉,绝非普通的街头混子,他们不仅有刀,还随身携带致命的暗器。而之后试图刺杀楚一行的人,极有可能就和凶手有关系。

  其三,既然那群人连小久都不放过,无疑是对她们一行人的行踪了解到了极致,这便说明,凶手一直窥觊着楚一行这条命。毕竟此人是捕快的重点追捕对象,万一被查出来不是她做的,那凶手本人就很危险了。

  所以,她们得出了结论:凶手亦或是他的同党,很有可能就在她们身边,而且目前为止,她们毫无察觉。

  楚一行有些头疼地嘀咕道:“啊,烦死了!我是小偷出家,怎么还要干那群捕快干的行当啊!”

  黎心欲刮了刮她的鼻子,哄道:“好啦,这不是有头绪了吗?再仔细想想细节。”

  提到捕快,楚一行脑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找魏永白帮忙!怎么说他也是捕头,有他在万事都好办得多。

  黎心欲斟酌了片刻,点了点头表示附议。于是,二人决定明日各司其职,楚一行负责去找魏永白帮忙,而黎心欲准备回一趟医馆,打包些药材回来。此趟出门走得急,只带了衣物和盘缠,连医者必备的一些药材都忘了拿上。所以,她们决定先短暂的分开,做完各自的事,再会聚。


    【拾叁. 你披嫁衣,却非为我】

  次日,二人简单地用完午膳,便各自出发了,她们约定好,在客栈前不远处的一座桥上会面。恰逢那一日的夜晚有场花灯宴,能与意中人一同制灯并放入河中,让这沉甸甸的情感随着流水淌遍世间各地,未尝不是件美事。

  作为魏永白的眼中钉,心头刺,楚一行对他的行踪还是略有一些了解的。比方说,有这种人尽皆知的宴会,他必然会赶来凑个热闹,放个灯祈祈福,希望阖家欢乐,国家昌盛什么的。因此楚一行推测,他今日大抵会到集市上来买点做灯制蜡的玩意儿。那她正好可以去守株待兔。

  只可惜这混混玩心太重,揣着黎心欲给她的盘缠,一路上东张西望,见什么都觉着有意思,见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般,爱不释手得很。

  当她路过一家专门裁制凤冠霞帔的成衣铺时,她朝里头望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目光,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不会对华贵的嫁衣心动。她不禁止住脚步,不受自己控制地走了进去,里面琳琅满目、千娇百媚的红嫁衣如若火焰一般,不断刺激着她的双眼。

  也许刚开始只是因为好奇,但当她看见一身嵌着金边,绣着凤凰的赤色嫁衣时,她承认,她心动了。

  那身嫁衣并不艳丽,也不娇媚。通体透着一股不俗的气派,却也不显得雍荣。背后用金丝绣着一只凤凰,裙尾绣着大方的牡丹。摸上去手感柔软,像丝绸一样光滑。

  像极了当年母亲嫁给父亲之前,亲手裁制的那一身。

  楚一行轻抚着衣上的牡丹花,暗想:若是自己能穿着这身衣服,给黎心欲看看,就好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就这样站在那儿赖了好一会儿,她终是下定了决心。她花光了黎心欲所有的银两,买了两身一模一样的嫁衣。一身,给自己;另一身,给她。

  当她抱着衣服欢欢喜喜地蹦出门时,一时激动的她,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楚一行揉着额头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来者,看清是何人后,一肚子火瞬间消散到了九霄云外。

  “魏永白?!”楚一行有些难以置信地喊道。

  魏永白也显然没料到能再碰到她,那次他将重伤的楚一行送回医馆,得知她平安的消息后,就离开了。他原以为这会儿楚一行应该乖乖躺在床上养伤调理,可谁知这丫头身体素质这么惊人,一个月不到,竟又活蹦乱跳的了。

  楚一行望见老对头不怀好细细打量的目光,嘴欠地说:“哟,怎么?以为我死了?”

  魏永白听后,毫不示弱地反击道:“你没听过贻害千年这个词?”

  刚准备抡起拳头往他脸上砸,楚一行一想到自己有求于人,立刻嬉皮笑脸堆出一副笑相,说:“是是是,魏大人说啥都对,不知能否帮小的一个忙啊?”

  于是,楚一行言简意赅地和他道明自己的看法,态度诚恳地求他帮忙。向来吃软不吃硬的魏永白见她此次难得像个人样,也就答应了。一来,他很想把这件事查清楚。二来,他对楚一行,一直都有种隐隐约约的复杂情感。要说喜欢,大概还谈不上,但好感是绝对有的。

  她骨子里的倔强,坚强,爱打抱不平…都吸引到了他。再说,他虽不近女色,可又不是和尚庙里出来的,几次合作交往下来,他觉得这女子跟自己有几分投缘,好感也就悄悄埋进了土里。

  楚一行与魏永白交涉成功后,也就完成了今日的任务,她轻轻松松带着魏永白返回客栈。在路上,她边走边说:“我看今儿个,你就留下来陪我们吃个饭,再一起放个花灯。放心,我付账。”她豪迈地拍了拍魏永白的肩膀,仿佛二人狐朋狗友惯了一样。

  魏永白哭笑不得地点点头,他瞥见楚一行手里提着的箱子,问道:“你买了什么?”

  楚一行挑了挑眉,举起衣箱晃了晃,回答道:“这个啊,没什么稀奇玩意儿,嫁衣罢了。”

  “嫁衣?!”魏永白听后,猛地咳嗽起来,看上去被吓得不轻,他不可思议地问:“你自己的?”

  “是啊,不然能是谁的?”楚一行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看起来不走心的模样,其实心里比谁都宝贝这身衣服。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深情的无赖。

  魏永白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但很快又静如止水,他也看似很随意地问道:“你,已有意中人?”他自己不觉得,但是个人都能听出其语气中满满的失落。

  楚一行是个聪明人,她愣了一下,回过头望着魏永白。

  魏永白见楚一行看自己,连忙收敛情绪,平静地笑了笑,说:“挺好的,日子定了吗?”

  楚一行沉默着凝视着他的眼睛,明明眼中的繁星都陨落了,还强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知为何,她觉得,她从魏永白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爱逞强的人,是痛苦的。

  “还没…”楚一行轻声回答道。

  魏永白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说:“若是定了,记得给我送张喜帖,我倒想看看哪个男人这么有能耐,能收了你,哈哈。”他笑了笑,像以往一样调侃着楚一行。

  “魏永白…”楚一行皱了皱眉,心中很不是滋味。

  魏永白见她这副神情,反过来打趣她说:“怎么了这是,同情我是光棍吗?”

  楚一行抬手捶了他一记,笑着说:“好意思说,什么时候娶媳妇?别光说我,成亲记得叫我,我蹭饭吃。”

  “那必须,记得把夫君也带上,我敬他为民除害。”

  “好啊你,居然会开我玩笑了,几日不见,脸皮厚了不少。”楚一行举起拳头又欲抡上去。

  魏永白见状,赶忙小跑着溜了,他很快越过了楚一行,走在她前面,给她一个背影。

  楚一行的眼睛忍不住发酸,她止住脚步,在身后唤他:“姓魏的!将来遇到了想保护的人,一定要告诉我!”

  魏永白也停了下来,回眸望着她,平静地道:“不用将来。”

  “…什么?”楚一行顿了一下,没怎么听清。

  魏永白无奈地笑了笑,快步走到她眼前,凝视着她深邃的墨眸,轻声道:“我说,不用等将来。”

  楚一行抬眸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近在眼前。”

  魏永白这下明白了,他对楚一行,是喜欢。


    【拾肆. 此去一别,永无回路】

  回到客栈后,魏永白又给自己订了间厢房,他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即便无缘得到楚一行的芳心,也将她视为知己。他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对她说道:“我们先休憩片刻,一起等黎姑娘回来。”

  而楚一行虽然方才还有些尴尬,但见魏永白如此坦荡,便也不好太过忸怩,她点了点头,说:“行,待她回来,我就来叫你前往用膳。”

  随后,二人各自回房休息。楚一行将衣箱小心地放到桌上,满目柔情地解开锁扣,垂眸望着崭新的两身红衣,唇角情不自禁轻轻上扬,露出了足以倾城的笑容。由于买的时候未试过大小是否合身,楚一行便决定趁黎心欲没回来之前穿上它看看效果。

  服饰很繁杂,穿衣向来简便随意的楚一行花了好半晌才将里衣和中衣规规矩矩地穿好,她潇洒地披上华美的外衣,连衣带都没系好就迫不及待地站到铜镜前去看。

  镜中自己的样子,是从未见过的,在其他人眼中,这番模样称得上是国色天香了,但楚一行盯了半天,抽了抽嘴角,咕哝道:“怎么整的跟那万花楼里的花魁一样?跟个妖精似的…”

  她皱着眉同自己过不去了良久,余光瞥见前几日黎心欲买给她的胭脂盒,心想:哦对了,好像还要涂胭脂来着。她笨拙地打开胭脂精美的盒子,望着里头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更加嫌弃了。她腹诽:这都啥鬼东西…怎么搞啊?

  正当她愁眉不展的时候,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她正打算出去一看究竟,自己的房门就被人慌张地敲响了,魏永白急得火烧眉毛,他喊道:“楚一行!快出来!出事了!”

  楚一行纳闷素来冷静的魏永白为何如此失态,她迅速地脱下外衣,随手披了一件与今晚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披风,开门问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黎东医馆被…被烧了!”由于跑得太快,魏永白此刻大口喘着气,眸中爬上细细小小的血丝。

  前一刻还镇定自若的楚一行,听完他说的话后,骤然间惊得脸色都白了一度,她心如火灼地问道:“什么?!”即使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她一想到还未回归的黎心欲,就十万火急地拉着魏永白奔了出去,她心烦意乱地朝四周望了望,问道:“你有马吗?”

  魏永白听罢,立即飞速从马厩中牵来一匹黑马,动作娴熟地跳上马背,刚准备伸手拉一把楚一行,她就一个飞身跃了上来,稳稳地坐在后面,厉声道:“快点!越快越好!”

  “好!”魏永白不敢懈怠半点,浑身都绷紧了弦,驾着黑马像箭似的飞驰而去。楚一行坐在他身后,多坐一秒都觉得如坐针毡,她急切地问:“能再快点吗?”

  “不能了,已经最快了!”魏永白明白她的心急如焚,但出于安全,他不得不控制着速度,尽力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医馆救人。

  “为什么医馆会被烧?”楚一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红着眼眶问道。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下面的人说是因为黎馆主结交了奸邪,不知发生了什么冲突惹恼了那人,结果就遭到了灭顶之灾。”魏永白将自己从属下那儿得的情报详尽地全数告知于楚一行。

  楚一行心如乱麻地思索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扯住魏永白的衣服,不容置喙地说道:“魏永白!你放我下来,你驾马用你最快的速度回朝廷带着捕快上山,然后把滟霰山所有的下山口都封住,记住,带多点人!”

  魏永白来不及问她原因,但源于对她的信任,他立马二话不说驾着马往反方向疾驰奔去。

  与此同时,楚一行迅速转过身,动用了一身极强的轻功,用自己最敏捷的身手宛如流星赶月般向山顶飞去。

  黎心欲,等我,一定要等我,我们的花灯还没放呢。

  她这一生,失去了太多,错过了太多,她不能再失去她了。

  我们今晚,在这座桥上相会,好不好?

  嗯,等我回来。


   【 拾伍. 心之所向,行其所欲】

  此时此刻,原本宛若仙境的医馆变成了一片火海,火苗是可以吞噬一切的舌头,被这条舌头扫过的地方就会变为废墟。无论是曾经的美好安谧,还是世外桃源,皆是如此。熊熊烈火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企图把每一寸土地都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

  偌大的医馆,此时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死亡的威胁。

  小腿已被烧伤一片的黎心欲忍着灼热的剧痛,将面如死灰的双亲死死护在身后,她手握一把长剑,恶狠狠地瞪着眼前如同恶魔般的男人。

  这男人是当朝宰相,名为苏焕,此人手中掌控着至高的权力,他冷冽地瞥了一眼黎心欲,冷笑道:“区区女辈,做何挣扎?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不如跟了我,以后准对你好。”

  “滚。”黎心欲有生以来第一次凶狠地爆了粗口,她眸中的温柔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令人心寒的敌意。

  苏焕眯了眯眼,玩味十足地笑道:“哟,小美人性子泼辣得很,我喜欢。”

  大概和楚一行呆久了,黎心欲骂人的水准也是有所进展,她冷冷一笑,声音很是冷血:“喜欢你妹,我再说最后一遍,滚出去。”

  这苏焕的性子倒也慢得很,他慢条斯理地和她谈着条件:“要我滚啊,也可以,我也问最后一遍,楚一行在哪?”

  黎心欲唇角勾起不屑的笑意,她毫不留情地泼冷水道:“笑话,我会告诉你?”

  但性子再慢也会有磨平的一刻,苏焕显然被黎心欲的傲慢和不识抬举给激怒了,他皱了皱眉,抬手向身后挥了挥,示意手下们可以动手了。

  黎心欲不断握紧剑柄,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她咬着牙注意着眼前一批人的动作,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黎子迁察觉到了黎心欲的意图,赶忙制止她:“心欲,不可用武,别忘了你中的毒。”

  黎心欲回过头,疲惫地笑了笑,柔声道:“爹,你说过的,心之所向,行吾所欲。”

  一语方落,黎心欲便握着剑冲进了人群,使出的每一招都万分利落,一看便知有着极好的武功底子。剑起剑落,一招毙命。可好景不长,她就体力不支,浑身的力气如同被吞噬了一般,脸色逐渐转为触目的惨白。当她斩尽这一批杀手时,她感到血气上涌,一口污血堵在喉中让她烦闷得紧,她心知:是旧毒复发了。

  多年前,他们一家在从蛮北逃回来的途中,遇上了一群叛乱逃命的蛮北人,他们用刀刺伤了黎心欲,刀刃上沾有边塞的剧毒,此毒一旦触及皮肉,便会通过脉络一路蔓延到心脏,从而使人毙命。

  但黎子迁不愧为神医,他及时封住了黎心欲全身的经脉,只要不让毒素蔓延,它也不会自行加重。只是,黎心欲从此不可大怒大喜,大哀大悲,更不能习武练剑。说白了,她只可静心寡欲,控制七情六欲。

  当年,她在楚一行习武时会悄悄坐在一旁看。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看一遍基本上就记住了。于是乎,在楚一行对一个动作还未入门时,她已经能够由一个动作去自研其他武法了。所以,只要楚一行练完一套功法,她便也学会了这一整套。

  可能是天妒英才吧,她被迫断了武道,改修医道。

  而此时,她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破了这个禁。

  黎心欲明显感到体内血液流速在不断加快,而身上的酥麻也一步步沦为刺痛,她面不改色地解决着眼下一批接着一批的杀手,像无情的嗜血狂魔,仅存的理智也被剧毒侵吞,唯一支撑着她不入魔的,便是“楚一行”这三个字。

  她还在等我。

  我们的花灯还没放。

  苏焕一脸看好戏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他事不关己地说道:“要怪就怪你们自己,没事接了一个烫手山芋,现在可好,把自己给烫死了吧。”

  体力逐渐透支,一身蔚蓝色的长衣被鲜血沾染成让人心惊肉跳的血红色。那双指骨分明,细如葱身的修长手指理应该做温柔的事儿,可现在,一滴滴断线的血珠顺着黎心欲的指尖,滑落至地面。每一落,都若绽开的罂粟花。

  无情的毒液快速侵占着属于黎心欲的领域,连同着她的温柔,冷静,美好。回馈她绝望,冷血,仇恨。她闭月般的脸上满是血渍,楚一行在清晨替她精心束的发辫也因战乱变得乱七八糟。她一步步向悬崖边缘靠近,一步步从光明沦向黑暗。她那“人来斩人,神来杀神”的王者气概慢慢地被噬神的毒素消磨殆尽,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她便把剑的尖端抵在地面上,来勉强支撑着自己这具浴血的肉身。她一定要把罪魁祸首亲手诛灭,不然的话,楚一行就会有危险。她发誓:只要她还活在世间,她就会帮楚一行把一切障碍扫除,留下一条平平安安的大道给她走。

  即便无缘陪她走完,也在所不惜。

  她不需要楚一行的山盟海誓,不需要她的千般宠溺,更不需要她的有恩必报,她需要的,是她的一生平安。

  当然,也有私心,她希望在与她阴阳两隔前,再见她一面,再听她唤一声“心儿”,再主动,吻她一次。

  正当苏焕一脸势在必得地观望着战况时,他头顶上的天花板突然塌了下来,破了个大洞。苏焕眼疾手快地躲到了一边,有些恼火地抬头瞪了一眼这位不速之客。

  只看了一眼,他就已经气得面红耳赤了。

  偏偏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还吊儿郎当地说了一句:“英雄总是要在最后关头出场嘛。”

  来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苏焕的肉中刺:楚一行。

  苏焕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一眼灰头土脸的楚一行,由于往日她总是蒙着面纱,一身黑衣,大多数人都不太相信她会是个看起来柔弱的姑娘。这不,苏焕见了仇人一时半会儿竟没认出,他寒声问道:“你谁啊?”

  楚一行瞥了一眼苏焕,很不客气地反问:“关你屁事?你谁啊?”

  苏焕抽了抽嘴角,额头的青筋都因愤怒微微凸起,但他不愿和女人计较,问道:“你是来救人的?”

  “废话。”楚一行正眼没瞧一眼他,目光四处搜寻着那抹清新的蓝色,由于战况混乱,她寻了半晌也没寻到黎心欲的半点影子,于是,她问道:“黎馆主的独女呢?”

  “你想救她?看来你和那楚一行也脱不了干系。”苏焕冷冷地盯着楚一行。

  楚一行听闻自己的大名,总算是看了一眼苏焕,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计上心来,贼兮兮地道:“你跟楚一行有仇?她是挖了你家粮仓,还是偷了你家大米?”

  苏焕皱了皱眉,狐疑道:“怎么?你认识?”

  楚一行佯装一副忿恨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何止认识,这人偷了我家多少金银珠宝?要让我遇上她,有她好看的。”

  “呵,这楚一行还真是四海为敌,她不仅是个无耻窃贼,还爱多管闲事。小贼一个逞什么英雄,真以为自己是拔刀相助呢?这可不,引火上身了。”

  楚一行眯了眯眸,瞄了一眼苏焕的容貌,细细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道:“你是苏焕?”

  “正是,怎么?我们见过?”苏焕正纳闷自己为何会结交如此貌美的一名女子,楚一行就将匕首从衣袖中甩了出来,极其迅速地将刀尖一记刺入苏焕的心脏处,刺完后,她狡黠地笑了笑,冷声道:“哎呀,刺偏了,抱歉啊,第一次杀人,不如您有手法。”

  苏焕望着这电光石火间的变数,瞠目结舌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鄙人楚一行,久仰大人大名。初次见面,给您一刀做个见面礼,可还满意?”楚一行伸出手,用力掐住苏焕的脖颈,墨眸危险地眯起,沙哑的嗓音透着无情:“说,黎心欲在哪?”

  “在…在正厅。”苏焕见自己的性命掌握在楚一行手中,只得支支吾吾地道出了实情。

  楚一行听罢,松开了手,将苏焕一把扔到地上,冷笑一声,警告道:“我可提醒你,别想着跑,现在山下围满了满朝捕快。”

  苏焕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注视着她转身奔入乱战中后,唇角勾起不屑的弧度,他心想:幸好,留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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